秋风把北国的大地刮的乌烟瘴气，也吹乱了龚占海的心绪。坐在大北方返回正京的火车上，他一句话不说，甚至也不想听别人说。
也许是自己老了，也许是自己太古怪，也许命运早已经赋予了自己不同寻常的轨迹。朋友、亲情、爱情都被自己弄得一团糟，偏偏又想不出来问题出自哪里。他不断的反思，不停的回忆，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凝结成了几滴热泪，洒落在衣襟，渗透于沧桑的岁月之中，留下了不易察觉的惆怅和莫名其妙的悲凉。
铁柱，尹汉生。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，虽然没有明说，但肯定是和自己恩断义绝了。虽然代他们抚养了龚志远，但人家不但不领情，还反目成仇。
当把利益，情感，道义等东西结合在一起统筹考虑的时候，什么荒唐的结论都很容易产生，往往还是越是荒唐的，越是合理的。
人到暮年，会突然认识到年轻时候忽视的一些东西，会颠覆曾经的天经地义的道理。
在龚家，翟汝蒽就是一个雇工，保姆。你劳动，我付钱，任何人都无话可说。而且这种认识也根深蒂固，没有人会提出异议。
当龚占海想立遗嘱的时候，认识出现了翻转。突然发现在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是翟汝蒽，她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这个家，尽心尽力，无怨无求。除了血缘和名分，她尽到了天下所有母亲的责任和义务。除了没有性行为，她做出了所有妻子都能做出的牺牲。他觉得，他的财产应该由她继承，像子女对待母亲，像丈夫对待妻子一样。她不但没儿没女，也没有任何亲人。家庭的每一个成员都是她一生的至亲。征求了志远和笑语的意见之后，他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翟汝蒽。
龚笑语十分赞成，龚志远也没有公开反对。但尹汉生一家却不能接受这样的遗嘱，无论龚占海如何解释。翟汝蒽当然觉得荒唐，自己就是一个保姆，有什么资格继承主人的遗产？她十分费解。无论如何龚占海就这样选择了，而且坚定不移。事实就是这样，往往会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。
马上又要和范薇见面了，会不会结局也和尹汉生一样，除了留下深远的误解什么都没有了，他开始担心起来。
他们选择的见面地点是普通的农家院饭庄，两个人，点了一大桌子并不值钱的曾经一起吃过的大北方菜，把周围的看客及工作人员均弄得瞠目结舌。
双方直面，都看着对方亲切的微笑，由于都想等待对方开口，所以出现了一种羞涩的尴尬，直到笑的神经开始麻木，并临近冻结点时，龚占海才说道：“你还是当年的样子，漂亮、高贵、傲气十足。”
“哈，所以你当年不敢追我，一直逃避到今天，却依然还在我的魔掌里。”“那是时代的错误。”“时代永远不会犯错误，只有狡诈的人犯了错误才把它归结为时代。”“没错，我们今天还会犯错误。”“拒不承认，就都会成为真理。”“真理的标准在于权利。”“不仅如此，更在于选择。”“有时候，由于不可抗拒的召唤我们别无选择。”“别无选择就是一个人最想要的选择。”“我们都选择了放弃，因为我们都相信爱情不是最重要的，有很多东西比爱情重要的多。”“也许真是这样，至少很多人都这么看。”
两个人，你一言我一语，说的津津有味，把旁边的人听得一塌糊涂，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听他们神经兮兮的说些什么。
“人生真短，天下真小。”范薇感慨的说。
“红尘路漫漫，我们都在正京，却像生活在两个星球。”占海也感叹。
“后来，你来正京找过我？”
“是的，你走的时候，我一个人流了很多泪。”
“我也一样，一路都流泪，我真的都不想走了，只要你挽留我一句。”
“你知道我不会的，要求别人做什么是需要理由的，我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资格。”
“都过去了！”
“是的，都过去了！”
“我们都挺好！”
“我们都挺好！”
“我今天很高兴。”
“我和你一样高兴。”
“将来有什么打算？”
“对生活的不再有要求了。”
“我也一样。”
两个人坐在这里，忘情的聊着孩子一样的话题，达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美妙的状态，默默地形成了一种他人无法感知的共识，似乎一口东西都没吃。有些人，有些时候，形式总比内容重要的多。
“你的一生有多少遗憾？”占海问范薇。
“遗憾和纠结一直很多，有时候整夜失眠，但却想不清楚为什么纠结，因何遗憾。一生都生活在自己虚构出来的矛盾之中，一方面讨厌，一方面又似乎享受，生活是很奇怪的东西。”
“我们不应该遗憾昨天，纠结今天，忧虑明天。这样的错误我们用毕生的精力去纠正，太多的人却越来越重。”
“是啊，等我们真的明白过来了，却发现也真的老了。你有多少遗憾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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